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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2）

夏克连的父亲，老夏不知道老陈家的变故，还拿着夏克连住院治疗的手续及清单来找老陈。他觉得儿子死的太冤了，一万块钱就打发了，最重要的是龚学臣与他儿媳妇的苟且之事让他们家抬不起头。有人给他出主意，让他去找去老陈试试看。老夏带了些自晒的小咸鱼，抱着一线希望来到老陈家。老夏自报家门，老陈听说过，因为他的儿媳妇的缘故。老陈让他坐，双方寒喧了一阵。老夏见老陈的精神很不好，自己又不会说话，几次吞吞吐吐、拐弯抹角地说不到正点。但当他得知老陈家的不幸遭遇时，便攥着材料把话给咽了回去。老陈躺在椅子上，问他是不是有事，老夏吞吞吐吐地说：“没什么，就是来看看你。”说着放下一包小咸鱼，拘谨地对老陈说：“你休息吧，带了点自家的土产品，也不是什么稀罕东西，拿不出手的。”

老陈也不知纸包里是什么土产品，着急道：“你客气什么，拿回去。”

但老夏已经放下纸包走了。老陈当然听出老夏话里有音，但考虑到自己的现状，也只能无力地垂下眼皮，两手合放在腿上，他已无力再管事了。

龚兵也来看老陈，他说父亲随船队外出不在家，他代表父亲来的。其实，龚学臣没有外出，他一直在家，一直关注着老陈家的事情。他不能来，他也不敢来，他怕问起雨婷的治疗费用的报销问题。

这几年，整个船队的各项保险中，除了国家强制险外，没有为船员买任何保险。夏克连如果买了保险，会得到不小的一笔赔偿金。但龚学臣派人游说夏家，说夏克连没和船队签过合同，不算船队人员，公司没有责任赔偿。公司出于人道，除了医疗费用，还额外给了一万块，已经超出了规定。还吓唬老夏说：“如果闹得沸沸扬扬，可能一点钱都拿不到。”尤其是夏克连的老婆，在私下另外拿了龚学臣的一万块钱，便在夏克连的空白理赔协议上签了字。事后，理赔协议上真正的赔款数额是九万多。老夏不识字，哪里经得起儿媳妇和龚学臣一起的忽悠。

最近，船队一连串的事故约好了似的，接二连三地轮番轰炸，就算老练如龚学臣也不得不谨慎起来。他躲在食堂的秘室里不敢出面，每天都紧张地盯着墙上的大屏幕，每一个经过门前的陌生人都会让他的绷紧神经。这个人怎么从来没见过？会不会是夏克连的家人要报复他？是不是司法部门的人来暗访？要退股的船员，被他冷落了的女人们，要报销的老陈家……

如果说，夏克连不是船队员工，还能赖得过去。但雨婷确是正式在编人员，那是搪塞不了的。怎么面对？这些天，龚学臣如火烤笼蒸一般，寝食难安。

“管不了这么多，统统的都不管了。”深谙厚黑学的龚学臣用自己的方式给自己打气，三十六计躲为上，我就是不出面，你们能怎么着？

他让龚兵带来了礼物和慰问金去老陈家，明为慰问，实为打探情况，老陈也只是木然地表示谢谢。

船队的变故，雨婷的病情，让饱经风霜的老陈倒下了。他真的老了，已没有了往日的虎威，或者说，他已没有心情去显威了。

雨婷走后，晓风很长时期都很低迷消沉，魂不守舍。他没人说话，也不想与人说话。无聊地随手翻着书本又丢在了一旁：“哈姆雷特忧郁了，他本是个快乐的王子，现在忧郁了……我是不是也忧郁了？不行，我得出去。”

什么是忧郁？忧郁是没有目标，万念俱灰。而晓风呢？他是满心的牵挂，只是这牵挂得太重，他感到无能为力而无所适从。他一点也不忧郁。

晓风又来到D市的海边，初秋的海边凉意渐生，凝重的海浪缓缓地向远方推去，他没有看到以前那千帆竞发场面。他面向大海，独自一人站在海边的石阶上，他的思绪随着波涛的起伏晃荡着。很久，他看到一只熟悉的帆船从远处向岸边驶来。两个小水手熟练地做出种种动作，正如他以前那般激情昂扬、意气风发，他感到一丝的欣慰。

晓风又来到咖啡屋，这里还是从前那般摆设，但主人已换成一对年轻夫妇了。他深情款款环顾四周。在这里，师傅曾让他那颗躁动的心安静，这里是他心灵的驿站，曾安放过他的灵魂；在这里，雨婷曾像天使一样无数次点缀过他的梦境；也是在这里，他和筱云第一次放飞激情……

见有客人，主人热情地迎上，问晓风喝点什么。晓风说：“一杯原味咖啡。”

故地重游，物是人非。听不到熟悉的声音，晓风只想闻闻旧有的味道。咖啡管顶着下巴，旧有的情绪不断上涌。

忽然，他看到吧台旁边的柜子上多了一幅画，他在时是没有的。他有点好奇，走近一看，内容太熟悉了。原来不是画，是一张放大的照片。照片上没有图画，只有文字。是晓风以前写的一首诗，不知什么时候被师傅镶进了镜框，并放大贴在吧台上。师傅曾夸晓风诗写得好，晓风不好意思，说就是大白话而已。只是他喜欢把话分行写，看上去像诗歌。

其实，晓风的心里，师傅才是诗人，他本身就是一首诗，他是个伟大的行为艺术家。

镜框上的内容晓风很熟悉，只是师傅装裱得更用心，他又想师傅了。他现在去哪里了呢？他想去打听一下师傅的下落，来到了吧台前。刚想开口，但转念一想，现在能跟师傅说些什么呢？那是个既有目标，又坚毅不拔的智者，他现在一定在通往他人生目标的路上吧。算了，不打扰他了。晓风换了思路，问吧台里的男主人：“你们是店的新主人吧。”

主人点点头：“是的，也不短时间了，租了快半年了。”

晓风笑着说：“我以前来过里。”

“哦，老顾客了，优惠！我们是看广告找到这个店的，有人曾想买下它，但店主只租不卖。”

“主人去哪里了？”

“出海了，说是大轮，他说以后还会回来的。”

“那是个好师傅！”晓风不由得赞起了师傅。

他又回到了座位，他又抬头看了镜框上的内容：“不知前方会有什么处境，

我已习惯了腥风恶浪。那里也会有乌云滚滚，电闪雷鸣只会让我更加坚强。

……”

师徒四年，情同父子，如今天各一方，唯愿安好。他在心里期盼，也许还会有一天，再和师傅一起煮咖啡，一起驾帆船。也许再也见不了，但他们都有一片属于自己的天空，未必相逢，却心意想通，彼此慰藉，遥相祝福。

从D市回来，晓风决定出走，他要和过去告别，他必须寻找新的方向。

晓风先是安顿好父母，好在父母有退休金，家里还有三嫂照应，暂时问题还不大。晓风的生存能力极强，无论在哪，养活自己是不存在一点问题的。但雨婷治病期间，他欠下了一大笔钱，所以，他需要一份像样的工作。其实，筱云给晓风打过电话，可以在她的厂里给他安排事情的，但晓风拒绝了，他不想带着一种寄人篱下的感觉面对筱云。

晓风看到大型娱乐场所斯卡拉招聘保安，而且，这家待遇不错，他一时又找不到别的合适的工作，他要去试一试。这个工作晓风是有优势的，他年轻，身体壮，尤其是他们家的尚武遗风，使他从小就没在拳头上吃过亏，做个保安是完全胜任的。

面试很顺利，店内还提供集体休息的地方，虽然简单局促，但总算是有了安身之所。住房的问题慢慢来，晓风开始了第一份工作。

工作没有技术含量，就是站站岗，维持秩序，领领客人。很长时间，也没见店里有什么打斗闹事的。不过时间上还是蛮熬人的，从中午12点到晚上12点，来回不停地走动，晓风每天下班都已深夜。

斯卡拉对面有个流动的小吃滩点，每次夜里下班，晓风就会在这里简单地吃点饭。时间久了，滩点的女老板便和他熟悉了，也知道了他的规律，每次都在他下班时为炒一个他喜欢的蛋炒饭。

一天晚上，晓风下班又来滩点前。天气阴沉沉，风中还飞着雨星，滩点的客人明显比平时少。他对老板娘说道：“好像要下雨了，还不收滩？”

老板娘说：“想再等等，里面唱歌的人多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