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风自浪潮的中心袭来,带了湿润的气息扑在人的眼眶,刺出淡淡的红晕。
同样的决定,却已经不再是同样的意味。
也许在对世家拔剑的那一刻,顾氏少主就已不再是昔年那个只会躲在人后嚣张声势的无知孩童了。
陆逊却牵起唇微微笑了笑。
这个从祖父托付给他的小小少年,终于是长大了。
……
远处浪涛之声滔滔不绝地传来。
驻足却安静极了。
柳枝拂过肩头,垂下暗影在李隐舟的瞳中摇曳片刻。
顾邵有这样的志气当然令人欣慰,可这一走,究竟哪一年才能回来呢?
没有旁人,也不必掩饰,索性直言:“吴侯孝期还有一两年,顾公如今深受重用,若你有意,想必孙老太也愿意嫁女。主公不得已重创豪族以平内乱,但未来也有复用的一日,到时候于大局、于私利,都没有人会反对。”
他怕顾邵又钻什么牛角尖,这一席话利害关系讲得极明白。
顾邵的神色滞愣片刻,似乎未曾想过这些,李隐舟更恨铁不成钢,真想敲开这榆木脑袋看看里头是不是缺斤短两了。
忍着性子点醒他:“你和她一个当婚,一个宜嫁,主公要顾公留在会稽郡也有这一层意思,不求你谢他什么,但要你好好待她。”
闻言,顾邵才似陡然转醒似的,眼神踉跄地躲闪开对方关切的视线,笑着别过头。
李隐舟和他相熟了这些年,说不上了如指掌,但也算知根知底,正想劝说,蓦地瞧见他泛着微红湿润了的眼眶,心头已彻亮地明白——
他愿娶,可孙尚香愿意嫁吗?
自己曾数次问过孙尚香这个问题,她的答案已经很明显,未曾出口的拒绝是最后一层温柔,只怕一个不字伤了少年赤诚的心。
顾邵轻轻摩拭掌心,想到那夜月下漫飞的芦花,想到吴郡城外漠漠烟霞,眼神柔和下来:“我既爱重阿香,又怎能以局势和利害相胁迫?这世上无可奈何的事情已经太多,若可以,我希望她能自在地选择自己的人生。”
他的倒影在江风中模糊地拉长、摇曳,最后融入暮色。
李隐舟不再说话。
也无需多言。
少年的情思是角落里洒下的一颗种子,暗暗汲着阳光浅浅地生长,在这晦暗的风雨中开出细小的花。
经霜历雪,未曾蒙尘。
……
江畔的仆从很快停止了忙碌的步伐,擦着热汗毕恭毕敬地走到陆逊身边:“主人,都收拾妥当了,是否即刻出发?”
陆逊看了李隐舟一眼,一双眼瞳落着寂寂的清辉,半响只轻轻道:“保重。”
和顾邵该交代的都已交代完了,他们二人之间心照不宣,不需多言。
人事已尽,各安天涯。
李隐舟靠近了一步,想起缺席的某人,微微蹙眉:“等一下。”
陆逊淡然地回望身后伫立的城镇,静立片刻,不言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