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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贱而忘卑贵而行令（第1页）

夜深人静时，庄蹻独自坐在书房内，手持竹简，清风入户，将案台上一盏松脂青铜灯灯焰吹得摇曳跳跃。此时此刻，庄蹻的视线在一片竹简上停下了，他遇到了几个生僻字，他的脑海里忽然浮现出一个人影，若此人在身旁，庄蹻便可向他求教。被几个生僻字拦了去路，没法再往下，庄蹻只好将视线从竹简上移开，盯着跳跃的灯焰，恍惚的灯光将他记忆深处那人清晰地映照在眼前，那是一位须发苍白的老人，虽不在世多年，音容相貌依旧和蔼可亲，他便是巴山野老，庄蹻幼年流亡异乡之时，正是这位老人收留了他。如今庄蹻已经当上楚国大司马，统领会稽郡，能坐在藏书浩瀚的书房内读书，巴山野老的启蒙之恩永生难忘。渐渐地，跳跃的灯影里又浮现出巴山野老带他冒着风雪给乐平里山洞中那个青年送书的情景，没想到那个青年后来会多次搭救自己

，成了他生命中重要的恩人。他之所以能从奴隶之身变成自由之身，完全拜屈原所赐，顿时又在他眼前浮现出与屈原一起经历的幕幕场景，感动得热泪盈眶。记忆由远及近，由模糊变清晰，耳畔回响起屈原让黑神捎来的那几句话：“为政一方，当以民为本，亲民爱民；高官厚禄，不可忘本，行，以仁义为本，治，以道德为上…”巴山野老与屈原，这两人早已成为他的精神支柱。

门外轻轻响起叩门声，随即传来侍卫通报声：“将军，黑神求见。”庄蹻缓缓回过神来，抹去眼角泪痕道：“快请！”

黑神推门而入，见面便问：“夜已深了，将军尚未就寝？噢，不对，应改口叫大司马了。”

“大司马不过是一个称号罢了，你我出生入死，情同手足，还是称将军亲切些。深夜找我，有何要事？”庄蹻一直盯着他，等他说出来意。

黑神欲言又止。

半晌，黑神才吞吞吐吐道：“将军，你当真要

让欧阳伟来坐这王位？”

“正是，明日一早便让他继承王位。有何不妥？”

黑神说出了心中疑惑：“欧阳伟乃酒色之徒，我军好不容易攻占会稽城，瓯越国其实已经亡国，将军却冒着杀身之险去请欧阳伟回会稽城来继承王位，岂不是帮他复国？兵士们想不明白，更不服气，故而托我来问将军。”

庄蹻起身，踱步到书架前转了几圈，向黑神细细道来：“起初我也想不明白，大王既设会稽郡，且已封我为大司马统领会稽郡，为何还要让欧阳伟来当这个瓯越王。今日已经明白了大王之良苦用心。你可还记得左徒大人叮嘱之语：亲民爱民，务必将会稽郡建成楚国之坚盾大后方！想必大王也是采纳了屈原先生之策，要从民心与民意之根本收服越人。如此，才让欧阳伟来当瓯越王，以示楚国既没让瓯越国倾覆社稷也没让瓯越国亡君亡族，越地百姓便不会加恨于大王，一切只

为更好治理越地百姓。用越人治越，总好过用楚人治越！别忘了，欧阳伟当瓯越王，前提是诚服于楚王并且听命于大司马。越地百姓见家国宗庙尚在，不过换了一个君王而已，也就没多少怨言了。加之大王对会稽郡之新政是亲民爱民，让百姓享受安居乐业，百姓何乐而不为？实话说，官达者，德才必当其位，誉美者，实能必副其名，自从接受了大王封赐国书，我这心中增加了前所未有之压力！从今往后，你我面临之重任便是如何将会稽郡建成楚国之坚盾大后方了。”

“听将军一番解析，黑神恍然明白了，也好向兵士们解说清楚。”

“战守之策，不可不早定。”庄蹻嘱咐道，“你我既受王命统领一方，便要为一方生灵造福。时候不早了，你赶紧回去准备，确保王室贵族明早皆来参加新王继位之礼。”

黑神起身作别：“治理会稽郡乃长久之策，非一朝一夕之功，将军也别太辛苦。”

庄蹻送黑神出门：“关于治越之策，待我琢磨出一套完整方案来，再与你商讨。”

官位越高者责任越大，庄蹻首领大司马之职，肩负着前所未有之责任。黑神离去后，庄蹻继续在书房内沉思：攻玉以石，治金以盐，物者有以贱治贵，以丑治好者矣。若名美而实不副，必无没世之风；若位高而德不称，必遭致寇之败。

次日清晨，欧阳伟身穿华丽王服，面色沉重，高坐在曾经属于瓯越王姒蹄的王位上。与以往不同之处，王位一侧多了一条红木凳，凳上铺设豹皮，庄蹻坐在这条木凳上，与欧阳伟同处一台。台下站着黑神、文昂以及瓯越国王室旧臣们，众人成群，窃窃私语。

有顷，庄蹻起身对众人道：“智者除谗以自安，愚者受佞以自亡。瓯越王姒蹄曾以欧余亭侯之名受封于楚国，楚越交好数十载，近日姒蹄却暗通秦王，欲伐楚复国，庄蹻才受王命领兵来平定叛乱，如今姒蹄已至郢都，做楚王上宾，旧越臣

民当心安矣！凡治国者，必先知民之所苦，祸之所起，然后设之以禁，奸可塞而国可安。故楚王之命，瓯越国王位交由欧阳伟公子继承！楚王还设瓯越国全境为会稽郡，封庄蹻为大司马，同欧越国新王同心协力，携手共治瓯越国。”庄蹻顿了顿，仔细看了看众人的表情，继续道，“庄蹻出生卑微，深知贱民之苦，庄蹻奉王命来欧越国，并非来欺压百姓，而是来带领百姓脱离战乱之苦，造福一方黎民。值此时，庄蹻要替越地百姓谢过文昂将军，是文昂将军深明大义，率领五万兵士弃械入城，才免去楚越两军一场血战，拯救了无数兵士性命。庄蹻在此严明，在大司马统辖境内，强不凌弱，众不欺寡，弃贪鄙之心，兴清洁之行。诸位须谨记：虐行则怨积，德布则功兴，骨肉以仁亲，夫妇以义合，百姓以德附，百官以义承。为官为吏者，须亲民爱民！”庄蹻说完，转身向欧阳伟施礼道，“恭贺欧阳伟继任王位，新王当劳身苦心，多为越地百姓谋福！”

欧阳伟穿上王服高坐王位后，早已将其他诸事淡忘，但见他面带笑容对众人道：“当君王一个时辰，胜过当贱民一辈子，或许，这便是世人垂涎王位之缘故。楚王仁慈，将父王请至郢都作上宾，庄蹻仗义，硬拉我来继承瓯越王。如今楚越已是一家亲，文昂率先带五万兵士投诚于庄蹻本王已不再追究，只要楚王能保我瓯越王之位，欧阳伟就甘愿率瓯越国王室百姓臣服于楚国，听命于大司马庄蹻，共同为楚越百姓谋福。”

欧阳伟此番言语，虽出意料之外，实乃情理之中。立在台下的文昂忙高声呼应：“恭贺欧阳公子继任王位，祝贺庄蹻将军擢升为大司马！有道是，两山相连成其巍峨，两川相汇成其辽阔。文昂不才，愿进思尽忠，退思补过，终生追随两位大人拓人间大道。”

众人齐声相贺：“恭贺瓯越王，恭贺大司马！”群龙有了新首，欧越国王室也随着欧阳伟归顺楚国。

贱而忘卑，卑已移，贵而行令，令乃行！至此，庄蹻已由一个卑贱的奴隶成长为楚国大司马，满怀感激与希望，准备在这片满目疮痍的土地上开创一番伟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