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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无土入葬无字立牌（第1页）

一位老汉沙哑的乞求声穿过旷野：“靳少爷啊，你就体谅体谅我们这帮老骨头吧，全村就剩这两头耕牛了，你若赶去杀了，冬天我们翻不了土地，来年春天便种不上庄稼，如何给靳尚大夫进贡粮食啊？求求少爷了，少爷开恩吧…”

一位年轻公子骑在高头大马上，手提长剑，厉声骂道：“一堆贱骨头，天生便是做牛做马之命，若用耕牛翻地，本公子还养你们这些奴隶作甚？谁敢反抗，格杀勿论，给我牵走！”年轻公子一声令下，带着名家兵纵马冲进跪在雪地上的人群里，生拉硬拽将两头老牛抢走了。一时间，雪地中有人被踩伤，有人被踏死，惊慌的人群在抱头痛哭。

屈原忙命庄蹻代领随行兵士冲过去，拦住那位年轻公子。

马背上的年轻人长剑直指庄蹻：“你是何方山

贼，竟敢挡爷爷去路？”

此时屈原已赶至跟前，厉声回道：“我乃左徒屈原，路过此地，想不到尔等目无王法，欺压百姓，该当何罪？”

年轻公子不屑道：“屈原是何人？本公子从未听过；左徒是何官？比我爹靳尚大夫还大么？能在寿春封地上管老子之人还没生出来！”

“你便是靳尚之子？好啊，你竟敢仗着父亲在朝中做官，私自在封地上横行霸道，仗势凌人！大王治下，朗朗乾坤，岂容你在此草菅人命？给我拿下！”屈原一声令下，庄蹻豹步跃起，猛然扑到年轻公子身旁，赤手空拳三两个回合便将一匹战马扳倒，轻而易举便将年轻公子擒到屈原身前，其他几名家兵早已吓得仓皇逃窜了。

屈原命兵士将年轻公子捆绑在车后，命庄蹻将两头受惊的耕牛牵回去还给村民。来到人群边时，发现已有两位老人被踩死，十多位老人被踩伤。屈原带着兵士们帮忙收拾尸首，帮着救助伤人

。

当庄蹻将牵牛的麻绳递给一位老汉时，晃眼便望见不远处那株熟悉的老桑树，老桑树分出三根枝桠，光秃的树干像一个倒扣的酒爵。他童年时经常在这株老树上爬上爬下，那时候他父亲还活着。

庄蹻魂不守舍走出人群，朝老桑树旁边那顶破烂的窝棚奔去，边跑边发出凄凉的呼叫声：“娘，庄蹻回来了！妹妹，哥哥回来了！”

片刻后，从窝棚里钻出一位长发凌乱的女孩，面无血色，衣着破烂，赤脚站在雪地中，痴痴望着庄蹻。直到庄蹻奔过去紧紧将她抱住了，她才敢相认，才感动得失声痛哭。听见女儿的啼哭声，一位头发花白、衣衫同样破烂的老妇人拄着一根木杖步履蹒跚出现在窝棚门口，两滴流也流不动的老泪挂在深陷的眼角，见到一儿一女相拥在雪地中，已感动得浑身颤抖。

庄蹻抬头望见老母亲，情不自禁跪扑到她面前

去，野狼一般嚎啕起来：“娘，孩儿不孝啊，孩儿终于回来了——”老妇人迟疑一阵，突然扔掉手中的木杖，将一儿一女紧紧拥入怀中，像一只老母鸡找到了失散已久的小鸡，将两只小鸡雏紧紧拥抱在温暖的翅膀下。老妇人哽咽得说不出话来，眼角那两滴愈聚愈大的眼泪终于从皱纹纵横的脸颊滑落…一家三口相拥而泣，哭声悲恸，走到老桑树下的屈原也感动得热泪盈眶。

玄鸟盘旋于顶，寒风呼啸，天地悲情。过了良久，庄蹻才起身，向老母亲介绍屈原：“娘，这位恩人是屈原先生，也是当朝左徒大人，曾多次救过孩儿性命。”老妇人听后，叫过女儿，颤抖着两条僵硬的老腿，准备跪下向屈原谢恩。

屈原急忙上前搀扶起老妇人，流泪安抚道：“大娘，不可啊，屈原与庄蹻相识已久，亲如兄弟，情同手足，大娘不可向晚辈下跪啊！”

老妇人哽咽道：“苍天有眼，我儿得贵人相助，终于逃出苦海了…”说着，伸出苍老的双手，

一手牵着庄蹻，一手牵着屈原，进入窝棚。

屈原粗略浏览着，但见这窝棚内四处破烂，不遮风不挡雨，几个破陶罐与破陶碗摆放在地上，却看不见一粒粮食。旁边有一块青石板，青石板上摆着一个小壁龛，里面供着一块无字灵牌，灵牌前没有香火，没有牲祭祭品，甚为凄凉。再往里走，地上有一个火坑，几根湿柴有气无力燃烧着。火坑旁是一个乱草窝，草窝里铺着一床破棉褥，整个窝棚里连一件多余的破衣服也看不到。面对如此场景，屈原实在忍不下心去，听老人寒暄了几句便走出窝棚，命婵娟抱了几件冬衣，送去给庄蹻的母亲和妹妹披上。

而呼，屈原叫来庄蹻嘱咐他：“庄蹻，将大娘与妹妹都带回郢都吧，有你在她们身边，生活也好有个照应。”

庄蹻既感激又难为情：“先生，庄蹻在郢都上无片瓦遮顶，下无寸土立足，母亲与妹妹去了也是生无着落啊…”

屈原拍拍庄蹻的肩膀：“出使齐国前，大王给我赐了一座宅子，虽然陈旧，尚可落脚。你们到了郢都，可先住在我府上，等你挣到了家产，自然就有安身之处了。”

庄蹻躬身而拜：“先生之恩，庄蹻无以为报。”

“来日方长，先勿谈报恩之事！你赶紧去将村民召集过来，除了齐王所赐嫁妆与彩礼，其余国礼全部分散给村民吧。”

庄蹻惊讶道：“先生，千万不可啊，将国礼送给奴隶，若是大王怪罪下来，如何了得！”

“大王贤德仁爱，爱民如子，若是大王在此，也会如此做。你速去召集村民吧，分完了我们好抓紧时间上路！”

庄蹻只得领命，转身去召唤村民。须臾之间便将所有村民召集到那株老树下来了。

庄蹻站在老树下，高声宣讲道：“各位父老乡亲，我身旁这位贵人乃是当朝左徒大人屈原，刚

出使齐国归来，路过此地，念及大家生活艰苦，领主残暴，屈原先生要将齐王所赠国礼尽数分给大家，这些国礼可拿去换衣物与食物。大家要感恩啊，快跪拜左徒大人！”

众人齐刷刷跪在雪地中，朝屈原磕头祈福：“太一大神呐，你终于开眼啦，你派左徒大人来拯救我们啦！”“太一大神啊，你要保佑屈原先生，愿他好人有好报，愿他长寿平安！”…村民含泪跪在雪地中，久久不愿起身。

屈原领着兵士们将满满几车国礼悉数分散给村民，还将几匹战马也留给了村民。末了，屈原又命士兵帮忙将死者埋葬，将那位横行霸道的公子捆绑在车后准备押回郢都。

临走时，庄蹻返回窝棚，跪在壁龛前深深磕了三个头，对着那块无字灵牌倾诉道：“父亲，自孩儿手刃家兵主将替你复仇后，这些年一直漂泊在外，流亡异乡，先是遇巴山野老搭救，教孩儿识文断字，习文练武，可惜好人命不长，老人已

仙逝；后又遇屈原先生搭救，领我出使齐国，初立新功，今日终于得回故土。世人都说，何处黄土不埋人，可普天之下却无一寸黄土可埋葬父亲骸骨。豺狼食父亲之肉，野火烧父亲之骨，匆匆一世，尸骨全无…如今，只剩这块无字灵牌了，可父亲之音容笑貌永远铭记在孩儿心中。今日，孩儿就要带领母亲与妹妹离开这苦难之地了，随屈原先生去郢都，不能将你一人留在此处，父亲在天之灵有知，随我们一同前行吧…”诉说到此处，早已涕泪俱下。

“有道是玄冰未结，白雪不积，则青松之志不显。孩儿虽受尽苦难与折磨，却磨砺了意志。屈原先生鼓励孩儿，一定要为自由之身奋斗。孩儿已对天立誓，今生今世，不仅要自我救赎，还要救赎更多苦难者！希望父亲在天之灵有知，暗中助我…”语至此处，庄蹻庄重地从壁龛里取出那块无字灵牌，用一块黑布包裹好，捆绑在背上。

不知何时，屈原一直站在窝棚外聆听，含泪走

至庄蹻身后，扶着肩膀安慰道：“庄蹻啊，大丈夫该当如此。内修其本，外斥杂念，厉其精神，以天为盖，以地为车，以四时为马，以阴阳为驱，则无所不覆，无所不载，无所不至，无所不驶。去奋斗与拼搏吧，家父大人在天之灵定会助你…”说着扶起庄蹻，两人携手退出了窝棚。

心之悲矣，人神岂知？庄蹻离开窝棚后，又对着这个曾让老母亲容身多年的破旧窝棚鞠躬谢恩。而后，一步三回头离开那株老树，同屈原一起来到使团队伍前。

庄蹻背着父亲的灵牌，双手扶着坐在马车上的老母亲，领着使团往村口走去。

一路上，村民们感激涕零，夹道相送，都在感谢苍天开眼，为楚国朝中送来一位好官。从此，屈原的美名又从寿春传播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