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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在父亲的引领下，晓风已基本掌握内河船队的营运规律，半年前，他已开始单独运行了。

这是晓风第二次长途运营，近两个月的水上颠簸，眼看中秋节到了。晓风知道对于船员来说，全家人能过一个完整的团圆节是一件多么奢侈的事情。为了能尽快让船员和家人团圆，晓风尽可能的裁减环节、加快行程。

船队终于在中秋节的前一天回家了，田野里处处金黄。

在晓风出行前，父亲就感觉脖子好像有点浮肿。今天他发现浮肿的面积在扩大，已经漫延到胸口了。尽管如此，他还是不想去医院，照例吃了点咳嗽药。总以为老毛病了，拖拖就能过去。这种情况已经持续了很久，他一直没太在意。

但父亲发现，这一次跟以往不一样。吃药好像没什么效果，而且咳嗽是愈来愈重了。

一天早上，父亲起得很早，一个人坐在舱外，望着河水发呆，心理似有什么不祥的预感。

早饭时，父亲面色有点黯然，象征性喝了点粥就又躺到了他的藤椅上。三嫂见父亲比以往都疲惫，脸色也特别难看，就悄悄对三哥说：“爸爸有点不对头，好像比以往都严重，带他去医院看看吧。”

其实，三哥不止一次劝过父亲，只是父亲太倔，一直拖着。

听了三嫂的话，三哥点点头，也觉得父亲神色更憔悴，就对父亲说：“今天去医院检查，不能再拖了。”

父亲说：“不会有事吧。”他翻转了一下身子，面向河水，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征询大河，算是对两人的回答。

父亲还是没拗过三哥和三嫂，最终去了县中心医院。

检查的结果出来了，医生要一个主事的家属到办公室去，三哥跟了进去。很久，三哥出来了，面无表情。父亲看了一眼晓雷，又立即将目光转向别处。他的目光中充满着期待，又流露出一种大敌当前的庄严。三哥笑着走向父亲，说：“没有大问题，是肺炎。不过医生说也不能麻痹，如不及时治疗是会恶化的，建议能住院治疗，便于随时观察。”说着，他把病例递给父亲。父亲翻着病例，心里似乎轻松了下来，对我们大家说：“我就知道问题不大，我看就不用住院了吧？”

“还是先住几天吧，看看情况再说。”三哥故作轻松地说道。

最后，还是住院了。这是大家的一致要求，其实最想留下的还是父亲他自己。一点咳嗽就要他住院，他有种不好的预感，他想观察观察，病人在最后总会有一种侥幸心理。

他每天和病友聊天，询问他们的病情，发现同房的几个都肺癌。他好像一点也不怀疑自己，说自己不是那种病，而且还安慰同房病友，要配合医生，积极治疗，精神治疗有时会有意想不到的结果。

父亲的坦然和从容让人觉得他似乎真的被蒙蔽了。可他哪里知道几个儿女哭成什么样子。他们怎么会相信强壮的父亲会突然有这绝症呢？一向好强的他知道真相又能扛得住吗？

打点滴的药水毒性很强，皮肤都有烧坏的痕迹。几天下来，父亲就像换了个人似的，像是一下苍老了很多年。药物使他没了食欲，常常恶心呕吐。这样治疗了半个月，新的治疗方案出来了，必须进行化疗，要四个疗程，每周一个疗程，两个疗程之间须间隔两周，不然，病人的身体吃不消。四个疗程大约需要两个月左右。父亲要求回自己家乡的医院，说那里报销方便些，在家里很多方面都比较顺手。医生同意了父亲的转院要求。

经过几个月的治疗，父亲的病情好像真的有了起色。除了化疗时的食欲不振，反应较强外，随后的几天，父亲都会像一个健康人一样。父亲心情渐渐好起来了，全家人心里轻松了不少。但这种起色是很有限的，每一疗程过后，身体得到短暂的恢复后，接着就会等更大的衰弱。尽管知道这种回光返照似的变化只是更加痛苦的前夜，但一家人还是得到了些许安慰。毕竟在家人精心照料的几个月中，父亲的生命依然这个世上得以延续，家人都以为是治疗的效果。

其实，父亲的生命能延续这些天，很大程度是他顽强的毅力在支撑。他不能闭目，因为晓风和雨婷还没回来，他还想最后再看一眼耗尽他一生心血的船队。

船队在中秋的前一天赶到了家。而此时，父亲的病情突然恶化，医院通知家属做好最坏的打算。得知父亲的病情时，晓风和雨婷偷偷哭了一整天。就在这天晚上，父亲跟家人说他想回船队，今年的团圆节想在船上过。

一家人顺着父亲的意思，哄骗说病情有好转，医生说可以出院了。其实，医生已经劝过家人，让他们放弃无效的治疗，那样只能增加病人的痛苦。

晓风和雨婷离家时，父亲的病还没什么大的征兆。为了稳妥起见，晓风让三哥留下陪父亲检查一下，如果没什么大碍，再回船队。而检查的结果，三哥一直瞒着晓风和雨婷，只是说父亲身子虚弱，三嫂一个人照顾不过来，三哥暂时不能上船队。

中秋节这天，父亲坐在船头，他躺在他那把最衷爱的藤椅里，旁边放着泛黄的《易经》。全家人都在父亲面前演戏，强颜欢笑，在船上准备了丰盛的团圆饭，想让他在快乐中度过最后一个节日。

这一天，父亲每顿饭都吃一点，而且，吃得很开心。晚上，父亲一改多日的禁令，他拿过酒杯：“好久没聚这么齐了，今天咱一家人喝个痛快！”

家人们都感到诧异，难道父亲真的好了？还是医生误诊了？他们把疑惑藏在心里，表现得和父亲一样地开心。

晓风让父亲以茶代酒，他不肯，说自己少喝点。大家便不再阻止，轮流敬父亲的酒，变着花样祝福他，逗他开心，但都避口不谈他的身体。儿女们喝一杯，父亲就抿一点。

直到儿女们一轮酒敬完，父亲说：“我吃好喝好了，要休息了，你们接着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