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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4章 初至郢陈又遇至亲（第1页）

庄蹻领着随从朝西北方向奔去，一路经居巢、寿春、巨阳而抵达郢陈，沿路对失而复得的楚国疆土做了一番考察，对战后余生的民生状况也已了如指掌。秋末初冬的北方一片萧条，阴云低垂，一行人到达郢陈城门前百余丈外时天空正飘着碎雪，三三两两的农人正在向城内运送粮草。放眼望去，城门前有几名执戟侍卫在检查过往行人，城门上的“郢陈”二字透过飘飞的碎雪隐隐绰绰映入眼帘。

“都逃到陈城了，依然舍不得一个‘郢’字。早知如此，当初何不好好守护郢都？”庄蹻摇摇头，翻身下马，随从们也跟着下了马。

“听说郢都比这里雄伟豪华…”庄鼠凑过来打听。

“古之王者，择天下之中而立国，择国之中而立宫。”庄蹻回道，“楚人先祖从商於之地迁都至云梦之畔时，正是基于如此考量。郢都，其地势可谓是杀气横千里，军声动九区。”

“郢都虽已沦为秦国南郡，真希望有朝一日能去看看。”

“此次面见大王后，若大王真心复国，我军便会继续西进，去收复郢都。到那时你就能

亲眼目睹郢都王城了。”

庄鼠甚是兴奋：“若能如此，我们这些小卒子也能为收复疆土贡献一份力了。”

一行人继续向前，抵达城门前时，见道旁立着一块木板，上书“诽谤木”三个大字格外显眼。庄蹻牵马来到木板前，庄鼠也跟了过来。但见木板上赫然写道：“辅吾以义，导吾以礼者，寡人以为上赏；教吾以善，荐吾以贤者，寡人以为次赏；除吾所欲，数举吾过者，寡人以为末赏。”草草阅完这则告示，庄鼠甚至激动：“求义求礼，求善求贤，大王所求之物大司马皆已具备，我们进城便可领赏了。”

“领赏？”庄蹻听后吃了一惊，转身对庄鼠郑重道，“愚夫之所欲，乃守正者之所悲也。你我生于乱世间，当怀拯救天下苍生之大志，从军从政，岂能为了功名利禄这些赏赐？”

庄鼠的脸颊刷一下变红，忙躬身致歉：“先生所训，庄鼠铭记。”

“罢了，毕竟你还年轻，再长几岁就能明白了。”庄蹻拍拍他的肩膀，“时间紧迫，赶紧入城吧。”语毕，牵上坐骑，领着一行人到城门口接受完检查，匆匆入了城。

顷襄王痛定思痛后，积极采纳了庄辛所献的“亡羊补牢”之策，朝野上下进行了大规模改革，包括立诽谤之木设敢谏之鼓、下罪己诏书、斩杀靳尚、摒弃奸臣重用贤才等等。经

过一系列大刀阔斧的整治，这座陈国故都逐渐焕发出生机，昔日荒凉破败的街道上摆满了杂货摊，道旁也涌现出一些店铺。傍晚时分，行人依旧络绎不绝。

一行人穿街过巷，经多番打听询问后终于在一个幽暗的胡同里找到宋玉与景差居住的那座老宅。天色已黄昏，院内寂静无声，门框上的两块木牌子“曲高和寡”与“谢绝同僚”在瑟瑟寒风中咣当作响。庄蹻盯着两块木牌凝视片刻，似乎明白了其中的深意，暗自点点头。而后，将坐骑交给几名侍卫，嘱咐他们到客栈去喂马等候，自己领着庄鼠到门廊下叩响了门。等了许久，门总算开了，探头出来张望的人正是宋玉。

见门口立着一位风尘仆仆的故人，宋玉惊喜万分：“昔日一别，想不到庄蹻兄会突然出现在此处！”说着大踏步跨出门槛，给庄蹻一个大大的拥抱，不自觉间已是热泪盈眶。庄蹻也感动得涌出泪来，低声哽噎着：“人间事，几完缺，生离死别最相思…”两人一直拥抱在寒风中。正在屋内烤火读竹简的景差听到门外有动静，却久久不见有人进屋，便顺手拎着一卷竹简出来看个究竟。见到拥着宋玉感伤的人正是庄蹻，他也不由得发出一声惊叹，“原来是大司马，真是许久未见啦！”激动得将两人拉扯开了。三位故人站在寒风中又是一番寒暄，才带着庄鼠一起进了宅门。

屋内一片昏暗，靠窗的席垫前摆着一条长案，上面堆满了竹简，旁边放着一个火盆，进

入冬季后，宋玉与景差便常常跪坐在这席垫上边烤火边读竹简或处理政务。一盏青铜油灯支在长案上，几个人带进来一阵寒风，将灯焰吹得摇曳不停。

在昏暗的灯影里，还有另一盏青铜油灯在闪烁。庄蹻在简陋的屋内粗略扫视一遍后，循着灯影望去，那是一盏摆在壁龛中的青铜油灯，摇曳的灯焰似乎在轻声召唤他。透过灯影，庄蹻隐约看见了一块灵牌，上面写着“楚三闾大夫屈原之灵位”…顷刻间，悲从中来，颤抖着双腿咣当一声跪到灵位前去了。随即，发出一声叩心泣血的呼喊：“先生哪，庄蹻来迟了…”呼声穿透屋顶，随着呼啸的寒风飘去，或许连飘荡在江南的孤魂野鬼也听见了。呼喊声仍在回荡，身体已经瘫软，深深叩拜在地上再以立不起身来。

庄鼠见状，正欲上前去搀扶庄蹻，宋玉忙伸手将他拦了下来，低声叮嘱他：“大司马祭拜恩师，休得打扰。”庄鼠点点头，双目已噙泪，默默跪到庄蹻身后去陪伴他。

庄蹻匍匐在地上悲恸了许久，终于努力挣扎着撑起上半身，凝视着灵牌一阵后，又沉重地叩头下去，如此反复叩拜了三次，哀嚎的哭喊声变成了低泣的哽噎声，开始独语细数：“先生之德也：井井兮其有条理，条条兮其用纲纪之行；分分兮其有始终，厌厌兮其能长久；落落兮其执道不危，照照兮其用知之明；熙熙兮其乐人之藏，忧忧兮其恐世人行事之不当理也…先生狠心离去后，将这残破山河留给我等收拾，至亲之人不能见，活着还有何

意义？”

宋玉已被庄蹻的言语举动感动得热泪盈眶，不忍庄蹻继续悲痛下去，便示意景差，两人一左一右将他沉重的身躯搀了起来：“先生之一生，在朝则美政，在野则美俗，黎民百姓无不缅怀他。然则，人生百年，三万余日耳，终究都会离开这世间，大司马也不能太过悲伤了。”

“幼年时童蒙未知，成年时颠沛流离，老迈时昏耄无趣，再去除忧病烦恼之日，一生还能剩几日？”庄蹻伤心悲叹着，“每逢想到这些，我就想早早到九泉之下去陪伴至亲之人。”

“先生可不希望你悲痛消沉。”景差劝解道，“想想先生留给你那份遗书吧…”一时间，庄蹻呆立在壁龛前，脑海中回忆起屈原的遗嘱：“…师徒一场，尔当继承吾志，善不可失，恶不可长，动则思礼，行则思义。尔应凝聚臣民之力，挽救家国，挽救社稷。吾已归去，江海便是墓穴，勿念勿悲。屈原绝笔。”

“先生叮嘱我等勿念勿悲，”庄蹻擦拭着湿润的眼眶道，“且要凝聚臣民之力，挽救家国，挽救社稷！”

“先生心系天下苍生，先生之愿，也是苍生之愿也。”宋玉示意景差，两人扶着庄蹻离

开了壁龛，走向窗前的火盆，“前方战事正紧，大司马为何事来郢陈了？”

“前些时日，我与秦军正胶着于战事，白起突然率军撤离了昭关，此中必有蹊跷！”庄蹻并不想入坐，显得异常紧急，“大军下一步该何去何从，我得来郢陈亲自恭请王命。”

“广陵之战，大司马用兵如神，复取江淮之地近千里，大王昨日朝议时还大赞此事呢。”宋玉望望庄蹻与庄鼠，“你们打算何时拜见大王？”

“前方战事危急，最好在今夜，烦请宋玉大夫领我们去王宫！”庄蹻已经抹干了眼泪，两眼猩红，又转身嘱咐景差，“事关军国大事，烦请景差大夫去将庄辛大人一并请上。”

景差与宋玉纷纷点头接受了庄蹻的请求。匆匆备了一下，一人提上一盏风灯，领着庄蹻与庄鼠出了门，在寒风呼啸的胡同里分开了。